「調查」A股殺豬盤兇猛：私募正帆投資的莊股“歷險記”

記者 | 穆玥

編輯 | 宋燁珺

近日，上市公司中來股份（300393.SZ）的兩則公告再次將前海正帆投資推上了風口浪尖。

中來股份在公告中表示，公司2億元認購的4只私募產品在1個月內巨虧97%，直接導致其2020年的凈利潤減少了1.68億元。

涉及到的四只私募產品分別是泓盛資產旗下的“騰龍1號”和“騰龍4號”以及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的“方際正帆1號”和“正帆順風2號”，認購金額分別為3000萬元、5000萬元、6000萬元和6000萬元。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4只私募產品全部重倉持有濟民制藥（603222.SH），而前海正帆投資近年來與這只市場知名的莊股有著“不解之緣”。

成敗濟民制藥

前海正帆投資與濟民制藥的關系首次公開于2019年8月下旬，彼時，這家私募旗下的“正帆敏行3號”新進出現在濟民制藥中報前十大流通股東之列，持股數量為280萬股，期末參考市值1.17億元。

中國基金業協會數據顯示，“正帆敏行3號”成立于2019年2月22日，隨后于2月27日完成備案，這也就意味著，在剛剛成立不久，該產品便大舉“掃貨”濟民制藥。

到了2019年三季報時，“正帆敏行3號”的持股數量增加至322.09萬股，同時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的另外一只產品“正帆敏行4號”也新進出現在了濟民制藥的前十大流通股東之列，持股數量為348.79萬股。

之后，“正帆敏行3號”曾在2019年四季度繼續增持濟民制藥10.77萬股，隨后開始一路減持，2020年一季度減持數量為67.43萬股，同年中報時則已經退出該股前十大流通股東之列。

“正帆敏行4號”則是在2019年四季度減持濟民制藥1萬股，隨后至2020年三季度末持股數量再未發生變化。

表格：前海正帆投資旗下部分產品持倉濟民制藥情況

數據來源：Wind，界面新聞研究部整理

從K線圖上看，自2018年6月開始，濟民制藥股價自底部啟動，并在次年3月加速上漲，至2020年6月11日盤中一度創出57.45元/股的歷史新高，相較于啟動期的低位8.38元/股，區間漲幅高達585.56%。

得益于重倉押中了“大牛股”濟民制藥，“正帆敏行3號”凈值扶搖直上，截止2020年2月28日，產品成立僅1年時間累計收益率已經高達146.5%。“正帆敏行4號”自2019年4月5日成立至2020年2月28日，不到一年時間累計收益率也達到了94.2%。

值得注意的是，不只是殺進濟民制藥前十大流通股東之列的3號和4號，界面新聞梳理發現，正帆敏行1-6號產品的凈值走勢實際上均與濟民制藥股價走勢高度相似。多位市場人士分析認為，前海正帆投資實際持倉濟民制藥的數量比財報披露出來的可能還要更多。

中來股份公告中披露的“方際正帆1號”和“正帆順風2號”均重倉持有濟民制藥也間接印證了這一點。

“正帆敏行”系列產品是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的“拳頭產品”。朝陽永續數據顯示，“正帆敏行1-6號”產品占據了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累計收益率排名前7的產品中的6個席位。“正帆敏行系列”乃至整個正帆投資的發展壯大，可能都在很大程度上受益于濟民制藥前期股價的暴漲。

廣州珠江新城私募人士李飛表示“按照目前情況來看，濟民制藥前期股價暴漲，可能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前海正帆投資不斷地把新募來的錢都砸進去一起抱團，這樣的話，越買越漲，業績也就越好，也更容易募到更多的錢繼續去買。”

只是，“游戲”不可能一直這樣無休止地進行下去。

在2020年6月11日盤中創下歷史新高之后，濟民制藥再也漲不上去了。不僅當天收出了長長的上影線，之后更是在6月12日至6月16日直接連續三個一字跌停，高位追進去的資金全部被悶殺。

巧合的是，股吧的很多網友都表示在6月12日以前，曾通過直播、公眾號、股票群等途徑聽信多位“老師”薦股，重倉買入了濟民制藥。

數據顯示，6月11日創出歷史最高價那天，長期成交低迷的濟民制藥成交金額突然暴增至15.5億元。而在6月17日打開一字跌停板的當天，濟民制藥成交額為8.49億元。估計有大批投資者在5個交易日爆虧逾三成后，忍痛割肉離場。

不僅如此，早在2020年4月初，曾有多位同花順股民賬戶被盜，被動全倉買入的也正是濟民制藥。

資深投資者王波指出，從K線走勢上看，濟民制藥是很明顯的莊股形態，一般來說莊家手里往往集中了大量的籌碼，很容易出現拉高以后卻無法出貨的情況。這時候，不排除會想一些另類的“辦法”，找人去接盤。

前一次“殺豬盤事件”影響還未褪去，以2020年12月16日的閃崩跌停為起點，濟民制藥上演了一場更為慘烈的殺跌。至12月29日，連續10個跌停板，其中12月17日至12月25日是連續7個極度縮量的一字跌停板，幾乎沒有給投資者任何出逃機會。

打開跌停板后，濟民制藥股價也是繼續下探，截止今年1月15日的最新收盤價為10.13元/股，相較于12月15日收盤跌幅超75%，相較于6月11日的最高價，跌幅超81%。

結合中來股份的公告看，濟民制藥去年12月份的這一波連續慘烈殺跌，也正是導致該公司所認購的私募產品1個月爆虧97%的重要原因之一。

有意思的是，朝陽永續數據顯示，自2020年2月底之后，前海正帆投資旗下前期成立的部分正帆敏行系列產品，陸續開始停止更新凈值，其中“正帆敏行1號”最后更新凈值是在3月20日，2-5號是在2月28日，6號是在6月12日。

圖片：前海正帆投資旗下部分私募產品業績表現

數據來源：朝陽永續

莊股老手

據前海正帆投資官網介紹，公司成立于2015年6月19日，投資理念主要分為三條，分別是“價值投資，量化擇時”、“多策略配合，追求絕對收益”、“嚴格控制風險，捕抓市場趨勢”。

濟民制藥主營醫療服務、化學制藥及醫療器械的研發、生產和銷售，股本3.2億股，在2019年啟動前，股價長期維持在10元左右。2018年，公司凈利潤同比下滑39.37%，2019年，股價卻開始加速上漲。

正帆投資建倉的2019年，濟民制藥業績表現大有改觀，凈利潤同比大增115.82%。2020年，在醫藥企業業績普遍向好背景下，濟民制藥前三季度凈利潤卻同比下降15.6%。基本面鮮有亮點，股價卻早已一飛沖天，估值高企，前海正帆投資旗下多只產品集中重倉這樣一只個股，顯然已經與公司宣稱的價值投資、嚴控風險的投資理念背道而馳。

不僅如此，界面新聞記者梳理發現，除了濟民制藥以外，前海正帆投資實際上一直與閃崩莊股有著微妙關系。

典型的比如博濟醫藥（300404.SZ）。

Wind數據顯示，2019年中報時，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的“正帆敏行4號”新進成為了博濟醫藥的第五大流通股股東，持股數量為329.84萬股。同年三季報卻迅速退出了該股前十大流通股東之列。

2019年9月26日，博濟醫藥高位巨量閃崩跌停，收出了一根長長的大陰線，當日成交8.54億元，隨后連續兩個一字跌停，10月8日打開跌停板后，2.4億資金落荒而逃。

2020年8月14日，博濟醫藥又一次高位巨量閃崩跌停，當日成交10.5億元，隨后又是連續兩個一字跌停，8月19日打開跌停板，4.39億資金出逃。

與此同時，2020年中報時，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的“正帆順風2號”和“方際正帆1號”新進出現在博濟醫藥前十大流通股東之列，持股數量分別為384.95萬股和182.8萬股。而到同年三季度報時，上述兩只產品已經退出博濟醫藥的前十大流通股東之列。

此外，中來股份公告顯示，前海正帆投資重倉股奇信股份（002781.SZ）和榮科科技（300290.SZ）的走法與濟民制藥和博濟醫藥如出一轍。

界面新聞梳理了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產品部分公開持股情況。

表格：前海正帆投資部分重倉股情況

數據來源：Wind，界面新聞研究部整理

資深投資人士趙亮告訴界面新聞記者，“由于莊家高度控盤，莊股的特征一般都很明顯，包括K線極其不自然、有大量的上下影線、成交量忽高忽低等，稍微有點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不管是濟民制藥還是博濟醫藥，以及中來股份公告中披露的奇信股份、榮科科技等，莊股特征都十分明顯。

根據前海正帆投資的官網介紹，公司總經理黃建杰曾任職券商和私募基金的風控、交易等多個部門，為深圳電視臺、上海廣電及香港財經頻道常年特約嘉賓，自1993年11月入市交易，歷經多輪牛熊洗禮，擁有25年實盤交易經驗以及5:1收益風險比。

按照趙亮的說法，這樣一位經驗豐富的資深投資人幾乎不可能看不出來濟民制藥等這些票都是莊股，并且還多次踩中。

“可能就是有意為之”私募人士李飛稱。

前海正帆背后錯綜復雜的金融網

濟民制藥、博濟醫藥、奇信股份……一樁樁“殺豬盤”事件背后的前海正帆投資為何會頻頻出現？

界面新聞記者通過梳理相關關系，試圖一探其中隱秘。

天眼查APP數據顯示，前海正帆投資由黃建杰100%控股，黃建杰旗下一共關聯有4家公司，其余3家分別是深圳天篆科技有限公司（持股90%），深圳市道摩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持股20%，已注銷）以及深圳前海中建基金管理有限公司（持股10%）。其中，同樣從事金融相關行業的主要是深圳前海中建基金管理有限公司。

中國基金業協會數據顯示，該公司成立于2015年1月28日，同年4月10日完成備案，備案類型為私募證券投資基金管理人，截至目前一共備案過3只私募產品。2015年9月1日備案的“鼎鈞發現者基金”已經正常清算，根據朝陽永續數據，截至2016年7月29日，該產品成立不到一年時間累計虧損37.7%，隨后凈值不再更新。2016年10月24日備案的“前海中建量化對沖基金”提前清算，產品截止2016年11月25日的時候虧損2.5%。

唯一正在運行的是2020年8月24日備案的“中建泰來1號私募證券投資基金”，截止2020年年底，該產品累計收益率為24.3%，不過2020年4季度更新的存續規模低于500萬。

圖片：“中建泰來1號私募證券投資基金”備案情況

數據來源：中國基金業協會

值得注意的是，深圳前海中建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一共有4位股東，除了持股比例最少的黃建杰之外，其他3位都是失信被執行人同時有限制消費令。

圖片：深圳前海中建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股權穿透圖及部分股東風險情況

數據來源：天眼查APP

另一方面，中來股份的公告中提到，自然人李萍萍、李祥于2020 年1月7日向公司出具了《承諾函》，其二人對公司認購的“騰龍1號基金”、“方際正帆1號基金”、“正帆順風2號基金”合計1.5億元做出承諾：保證公司能夠收回本金并獲得年化10%的投資收益，若基金未來向公司分配的總金額低于公司投資本金并加計年化 10%收益，則差額部分由李萍萍、李祥以現金補足。

這兩個自然人是誰？為什么愿意主動為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的產品“做擔保”？

資料顯示，李萍萍曾任新三板掛牌企業北京金證互通資本服務股份有限公司（838334.OC）董事，持有深圳市中科杰銳投資管理有限公司84%股權，持有深圳金證智通投資咨詢有限公司39%股權。

李祥持有深圳市融泰匯通投資有限公司49%股權，曾擔任深圳市中科杰銳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深圳融泰臥龍投資中心(有限合伙)法定代表人。

深圳市中科杰銳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在2017年6月9日由李祥變更為李萍萍。

根據中國基金業協會披露的信息，深圳市中科杰銳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6年4月8日，于2017年10月13日完成備案，備案類型為私募股權、創業投資基金管理人。公司一共備案過2只私募產品，分別為2018年3月13日備案的“中科杰銳一號”和2020年2月底備案的“深圳市祥瑞投資管理企業（有限合伙）”，截至目前兩產品均已經提前清算。

圖片：深圳市中科杰銳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備案情況

數據來源：中國基金業協會

李祥持股49%的深圳市融泰匯通投資有限公司也是一家私募，成立于2013年6月26日，于2014年5月20日完成備案，類型為私募證券投資基金管理人，截止目前，公司一共備案有10只產品。

圖片：深圳市融泰匯通投資有限公司備案情況

數據來源：中國基金業協會

界面新聞記者查詢了朝陽永續相關數據，深圳市融泰匯通投資有限公司一共有5只產品更新過凈值，其中李祥擔任基金經理的“融泰匯通明道1號”、“融泰匯通明道2號”、“融泰眾融中鑫1號”凈值停止更新之前，分別虧損64.6%、55%和46%。

圖：深圳市融泰匯通投資有限公司旗下部分產品業績情況

數據來源：朝陽永續

另外，李祥曾擔任法定代表人的東莞市同和亨企業管理咨詢有限公司以及深圳市隆信德邦投資企業（有限合伙）均已經注銷。

為中來股份認購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私募產品擔保的兩位自然人一個旗下控制著一家目前已無產品存續的股權私募，另一個持股49%的證券私募旗下曾有產品大幅爆虧。

這其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一位不愿具名的投資人士告訴界面新聞記者，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存在一個資金體量巨大的財團，通過控制旗下各種不同類型資金一起進行“坐莊”等資本運作，以期獲得暴利收益。不管是黃建杰及前海正帆投資，還是李萍萍、李祥及其各自關聯的資本平臺，可能都只是組成部分。

另外，根據中來股份的公告，泓盛資產旗下的“騰龍1號”和“騰龍4號”與前海正帆投資旗下的“方際正帆1號”和“正帆順風2號”持股高度趨同，中來股份認購“騰龍1號”同樣獲得了李萍萍和李祥的擔保。

私募排排網資料顯示，泓盛資產總經理馬偉杰在創辦泓盛前職務為中信銀行的市場營銷。

圖：私募排排網

界面新聞記者通過天眼查APP梳理，暫時并未發現二者之間有直接的關聯關系。

李飛告訴界面新聞記者，資本市場沒有那么多的“巧合”，泓盛資產和前海正帆投資大概率有關聯。公開信息顯示，中來股份認購4只私募產品的時間，主要集中在2019年11月15日至2020年1月10日之間。

對比四只產品共同的重倉股濟民制藥同期股價走勢圖可以看出，中來股份買入的時間正好是在該股股價剛剛經歷了一波大幅拉升，處于絕對高位的時候。

按照中來股份的說法，公司投資的四只產品均在產品成立后的一個月內，迅速建倉，并運用杠桿工具重倉濟民制藥，導致基金資產總值占基金資產凈值的比例在當月都接近或超過了合同約定的200%上限。

很顯然，中來股份基本上成了濟民制藥站在“最高崗”上的最后一批接盤資金。

中來股份曾在2020年4月27日發布致歉公告，稱公司在未詳細了解私募基金投資范圍及中國證監會、深圳證券交易所等對創業板上市公司委托理財的相關法律法規的情況下，未經公司內部董事會審議程序認購了私募基金合計2億元。

1月12日，中來股份1月12日早間公告稱，公司目前已經對四只基金產品的基金管理人泓盛資產管理（深圳）有限公司、深圳前海正帆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及基金托管人申萬宏源證券有限公司、國泰君安證券股份有限公司，及差額補足義務人李萍萍、李祥提起訴訟或仲裁。

隨著蓋子揭開，更多真相或將浮出。

（文中李飛，王波，趙亮等均為化名）